千沟万壑的札达土林,遮断了人们的视线,也遮断了历史的记忆。在这片辽阔的土林中,围绕着古格王都扎不让,散布着众多年代悠远的遗迹。

这些遗迹在岁月的剥蚀中,褪去了昔日昔日的繁华喧闹,静静的迎接着每一个夕阳与晨曦。

在托林寺以北约20公里的土林沟壑中,有两个早已被人遗忘的小村子东噶村皮央村

两个村子相距只有2公里,村后的断崖上层层叠叠,排列着难以计数的洞窟遗址。村中的几十户居民并不知道,这些他们司空见惯的洞窟中,隐藏着一处号称“第二敦煌”的遗迹,这便是东噶·皮央遗址

在考古工作者发现这处遗址之前,东噶·皮央遗址早已消失在历史的视线之中,它被再次发现带来的轰动效应,迅速震动了整个藏学研究界。

东噶这地名,在古格的历史上出现次数并不多,但寥寥数次现于史端,却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。

皮央村东面有一处高大的台地,当地人称之为“格林塘”,“塘”在藏语中是“高地”或“台地”的意思。

这处台地的西、南、东缘均为陡坡,台地与其下溪流的相对高差达到了20米,台地上现存一处大型寺庙遗迹——“格林塘寺遗迹”

据学者考古推测,这处“格林塘遗址”便是益希沃时期修建的八大寺之一“旧皮央寺”

现存遗址面积宏大,不但拥有杜康大殿,还有高僧的僧舍“拉不让孜”的遗址。

“拉不让”为藏语“高僧僧舍”之音译,“拉不让孜”意为“山顶上的僧舍”。

山上残存着宫殿、护法神殿以及大量的洞窟遗址,洞窟内依然保存着壁画和彩绘,从遗存的壁画看,带有鲜明的印度、克什米尔地区风格。

东嘎第二次在史料中露面,便是旺德时期的迁都风波

这次迁都事件,将东噶地区的重要性直接提升为国都级别,“他以象泉河北岸的东噶为王宫治所”。可以想见,东噶地区肯定会因此大兴土木进行建设。

从现存的洞窟、宫殿遗迹来看,在其全盛时期,应有数千甚至上万人在此居留。

史籍还记载,约在12世纪时期,古格王朝曾发生过和吐蕃末期类似的“二王并立”事件,九代王的两个妃子,在身边人的挑唆下,各自拥立自己的儿子为王。其中一个王子便以东噶为中心形成割据政权,对抗扎不让附近的中央政权。

虽然经过激烈的政治博弈,王统最终回归扎不让统治。但这次王权冲突严重虚弱了古格王国的实力。

其后,东噶便渐渐隐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,从它每次在史料中出现的方式上看,该地区在古格国内历来都是一处重要的集宗教、政治、文化、商易、军事为一体的行政要地,并被各政治势力反复争夺。

从现存的遗址规模来看,这处号称“前山一千,后山一千”的洞窟遗址,估计当时生活在此的僧人可能多达四千人以上,再考虑到属民、仆役和普通百姓,估计人数将超过万人。

现在站在东噶·皮央遗址的山头,看着这片沟壑纵横中的狭小盆地,很难想象当年会是一种怎样的繁华喧闹。

通过考古探查,对东噶·皮央遗址的定位也基本形成了共识。

即便皮央村遗址中,拥有大型佛寺、礼佛洞窟、灵塔,但它的社会定位依然更为倾向于王都性质。

按当地人的称呼方式,将皮央称为“奇旺”

“奇旺”在藏语中是“外面的权利之意”。

可与此意相印证的是,村后山最高处的“宗山”建筑遗址群。

“宗山”遗址全称为“克松朗杰宗山”,据传为古格王子米旺朗杰所建,建筑面积达7000余平米,等级明显高于山下的洞窟建筑,推测可能为古格时期的王宫。

此处王宫遗址,很有可能便是旺德和其后的古格王另立新都时的居住地。

东嘎遗址鸟瞰

在皮央遗址数量众多的洞窟中,除了佛教洞窟外,还保留着大量属民居住的洞窟,这些洞窟分布极为密集,环绕山体层层叠叠,一直绵延到山脚下,洞窟形态包括单室、双室、多室,还有上、下分层贯通的双层洞室。

洞中存在生活遗迹,并有生火烟熏的痕迹,这些洞窟中的居民很有可能是当时属民和王宫仆役的居所。

其中,有的洞窟还保存着刀剑和弓矢的遗存,可知皮央遗址当年还拥有要塞的性质。

而位于东噶村的洞窟遗址,则带有居住和僧侣修行的性质,东噶遗址现存洞窟200余座,其中的礼佛窟中也发现了精美的壁画遗存。

东噶的山顶上也有寺庙建筑的遗存,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扎西曲林寺

《黄琉璃宝鉴》中,扎西曲林寺由古格王室赤·朗卡旺秋平措德赤·朗杰沃创建,并敬献给古格·阿旺扎巴大师。

从东嘎遗址的规模来看,显然不能和皮央遗址相提并论,应该是皮央遗址的一个附属区域。

在东嘎·皮央遗址中出土了出上的大量佛经卷本,仅从式样上便有数十种之多,其中有的经卷采用金银汁书写,有的则用彩绘佛像装饰。

佛经的年代,从益希沃时代一直延续到格鲁派班禅、达赖主政时期,可见东噶·皮央遗址的传承绵延之久远。

除经卷外,东噶·皮央遗址还出土了十几尊铜塑佛教造像,其中的观音像曲线优美、身形高大,与真人高度相似。

这些造像是古格时期金属冶炼、浇铸工艺最好的例证。

古格东噶·皮央佛教造像

比经卷和造像更令人震惊的是,东噶·皮央发现的壁画和唐卡。

东噶壁画所用色调和绘画技法更接近克什米尔的阿契风格,壁画中大量采用冷色调颜色,以石青、石绿为绘画颜料,这与偏向印度、尼泊尔风格,喜欢用暖色调(以红、橙、黄色为主)的后期藏传佛教绘画风格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
从绘画技法上来说,东噶·皮央壁画与敦煌同期壁画接近,是研究阿里与西亚、新疆、河西走廊壁画交互影响的难得例证。

遗址壁画中菩萨的服饰特点基本一致,束高髻,头戴三花、五花宝冠,耳饰大环,佩项饰,或有璎珞,上体赤裸,佩有臂钏、手锣等。结跏趺坐于莲台之上,双手持物或结印,身后有头光、背光环绕。

东嘎1号窟中绘制的11面观音像,体态丰腴,面容娇美,亭亭玉立,神情动人,约为11、12世纪时期的作品。十一面观音是藏传佛教艺术中常见的形象,但早期壁画保存下来的却不多,东嘎1号窟的十一面观音像,是阿里地区的孤例。

东嘎十一面观音像

石窟中飞天,同印度、新疆、敦煌等地的佛教石窟艺术一样,是东嘎石窟壁画中最为生动活泼的“小天使”

飞天,也称为“犍达婆”,在佛国世界里,是一种能飞行于天空中的供奉菩萨,其职司在佛说法时于天空中散花,能奏乐、善飞舞,且满身香气四溢,故又被称为“香音之神”

在东嘎石窟中,飞天主要绘制在曼荼罗上方的两侧以及佛龛中佛像的两旁。

她们头戴花冠,上身或袒露,或着紧身短袖衣,双手持乐器或供器,有的头顶上遮盖有华盖。

飞行的姿势,都是上体仰起,但双脚的姿势各有不同。有的一足伸直,一足从膝部以下向后弯曲;有的则两足均朝后翘起,膝部微曲。

佛像上方所绘的飞天,双腿与身躯的变化十分丰富多彩,再配以天衣、帛带的上下飘飞,便产生出不同的飞行动态,充分显示飞天千姿百态的风貌。

东嘎洞窟的形式与敦煌莫高窟极为相似,顶部雕凿后绘制成巨大的坛城,诸佛各居其位。正面凿出长形佛龛,佛龛之间有飞天装饰。

动物有龙、风、狮、羊、牛、马、鸭、雁、象等不同的种类。有些动物并不是阿里高原的物种。还有一些动物则属于佛教中的神化动物,如孔雀、摩羯鱼、龙鱼等,形象夸张多变,显然是来自其他文化。

这些图案,尤其流行“对兽”这种构图形式。

如双龙相缠绕,双鹿对鸣,双凤对立,还有复合式的五鹿相环绕、八凤相环绕、一虎逐三羊、一狮逐二羊等动物组合图案。

这些图案,有可能受西域佛教的影响,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,在其他地方很少见到。

东噶双狮图壁画

从东噶·皮央现存的遗址面积、建筑等级、绘画精度上看,该遗址具有明显的王者风范,估计是古格王朝时期仅次于王都的一处行政中心。

可惜,它的历史已流失在岁月长河之中,给我们留下的除了残垣断壁,就是令人惊艳的壁画造像艺术。

这些壁画是如此精美和独特,一经发现便震惊了整个中国考古界,成了西藏壁画艺术中克什米尔风格的典型案例。

今天当我们仰望这些包含着虔诚与灵动的壁画,不禁会对古格王朝的巅峰时代愈发神往。当洞窟中的梵唱昼夜不息时,包括东嘎皮央在内的古格,将会是怎样一番模样。